上回书说道,正待石猴子收拾行礼之际,那一人前来跪地相求,但瞧那人满头大汗,一派焦急之色,又听僧格岱钦之名,小猴儿先是一楞,遂又问道:“你是哪个?”

“在下乃果齐司浑大人的随扈,聂不远。”

果齐司浑的随扈?

“呵,原来是二叔的人。”小猴儿笑着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做足了样子,而精卫却已是一脸防备的站到了她的身前,面色具冷,就连向来弯腰做事从不抬头的邓昌贵都小心瞄来。

然那聂不远并未起身,而是焦急的再度揖道:“如今僧王被冤,深陷囹圄,奴才斗胆求福晋出手相救!”

“嗬,介是弄嘛,有话好好说,别弄的跟那唱戏似的。”小猴儿不咸不淡的回着,而后坐到那炕塌之上,万般自在的朝一头方枕倚着,未等那聂不远再开口,只吩咐那频频偷望过来的邓昌贵。

“邓昌贵,沏杯茶来喝喝。”支开了他后,小猴儿使了个眼神儿,精卫了然的去关门,然还未到门口,却见一侍女打扮的人神色慌张的疾步踱入室内。

是婉姨的丫头秋萍。

像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秋萍是好一阵急喘,“奴才给……给七福晋请安。”

小猴儿摆摆手,示意她起来,“嘛事儿啊,急着这样儿?”

“这……”秋萍欲言又止,为难的扫了一眼那跪地之陌生人。

小猴儿了然,随手指向邓昌贵:“那个谁,你先去院子里侯着。”

待屋子里只剩下小猴儿和精卫,秋萍赶忙上前,一脸急色,小声儿道:“娘娘让奴才来通传您一声儿,畅远楼……出事儿了!”

畅远楼?

不是那丑格格住的地儿?

石猴子一个眉高,一个眉低,“出嘛事儿了?”

秋萍道:“说是僧王给那宝星格格下药欲逼迫她做那苟且之事,被格格的丫头抓个正着!”

“嘛?”小猴儿喷儿的坐直,差点儿没一口喷出唾沫来!就连精卫都瞪圆了眼睛。

秋萍接着道:“那丫头一口一个我大清欺人太甚,满院子哭嚎,闹的好生厉害,娘娘得知现下正赶过去。”

彼时思及那聂不远,小猴儿总算明白他那一脸‘窦娥冤’唱的是哪出儿了。

“通知了皇上没有?”小猴儿问。

“不曾。”秋萍连连摇头,“万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才服了些安神的药歇下,娘娘不敢叫人去打搅,只得先找了阿灵敖和果齐司浑大人一同过去。”

一个负责禁宫安全的领侍卫内大臣,一个主管满蒙联姻的理藩院尚书,这倒也合适。

“好,你先回吧。”小猴儿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

秋萍一走,才关上门,精卫就面露喜色,连拍了两下巴掌:“好!好!这事儿来的时机甚妙!”

“介话怎讲?”小猴儿随口一问。

“主子您想啊,皇上两次贬罚咱七爷,明着都是因那推拒宝星格格的婚事,而如今那宝星格格名节一毁,皇上便是心中有怒气,也不好再借此同七爷儿发作,在如今这当口儿,怎能不算好事!”精卫又道:“再者说了,那僧王虽是向来谁也不靠拢,可说到底,怎么着他也算得上是大爷儿的姻亲,他如今出了这般丑事,对大爷一党来说,怎么着都是火上浇油!”

可不,如此一桩事,对如今火烧眉毛的延珏来说,绝对算是一桩美事。

看来精卫与她想的一样,僧格岱钦这回十之有八是落了别人的套儿了。

“是二哥的人做的?”小猴儿问。

精卫一脸茫然的摇头:“不知道,若是从前,多少还能知道些风吹草动,可如今自打七爷此次遭罚,便是二爷不防,他的那些朋党背地里也都防着咱们,不明着打压都已经算是不错了,哪里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精卫是个实在人,一五一十的把话说的透亮后,又不免叹道:“仕不计善恶,迁无论奸小,僧王也是个倒霉的,枉费一生戎马功名,到头来竟落得这个下场。”

一生戎马又如何?

她阿玛又何尝不是?到头来不也是落得那个下场?

小猴儿干笑了两声儿:“走吧,咱们先去瞧瞧。”

延珏走时千盯万嘱,福晋不能着凉,邓昌贵倒谨守本分的从头到脚给小猴儿穿戴了皮毛,捂的严严实实,一丝儿风都透不进来,那毛领子甚高直堆过脸蛋儿,以至于穿着花盆鞋走路必须倍儿直的小猴儿,视线都瞧不见那始终跪在院子角落的聂不远。

道是他的喊冤声给小猴儿唤回了头:“福晋明鉴!僧王磊落一生,怎会行此等龌龊之事!”

磊落?

小猴儿讥笑,僧格岱钦同她何又谈磊落?

见小猴儿头也不回,那聂不远慌了,忙又道:“福晋!僧王真的是冤枉的啊!”

“呵……”小猴儿忽的笑了一声儿,忽的旋踵,看向聂不远漫不经心的道:“便是冤枉又如何?我为嘛要给自个儿惹介麻烦帮他?”

她石猴子从来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好人,她从来分的清,什么叫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从前她会义无反顾的帮僧格岱钦,或多或少是因为他像极了她阿玛,可如今,她后知后觉,当时不过是被那一道疤迷了眼而已。

恁是僧格岱钦帮了她许多回,可今时不同往日,介对延珏有利的事儿,她不去掺合着踩一脚,已经是仁至义尽。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皇帝,她想:她果真是理解他的,爱很纠结都不重要,重要的从来只有立场。

这撇清的话一出,那聂不远竟跪的越发笔挺,他瞪大了眼睛,神色中满是让人不解的痛楚,他缓缓的摇头,片刻,那已过中年满是褶皱的脸上,竟是老泪纵横,“七福晋您……您不能袖手旁观呐!”

“不能?”小猴儿面无表情的‘嗤’笑了一声,“我为嘛不能?”

“福晋!”那聂不远哭着,像是字字泣血般道,“就是撇去僧王和大人的关系不说,那宝星格格可是扎萨克图汗的女儿,若是此事撇不清关系,东窗事发,追究起来,大人这理藩院尚书责无旁贷啊!皇上如今在气头上,这一恼之下惩罚必是不轻啊!”

呵,这更好笑了,瞧瞧,她差点儿忘了,这满蒙联姻,责任最大的就是这理藩院,怪不得果齐司浑这老狐狸会叫人如此有‘诚意’的来求她。

“哦。”小猴儿了然的点点头,“道是二叔想的周全。”猴子的话阴阳怪气,听不出什么意思。

“福晋……”那聂不远直直看着她,眼睛像钉子一样钉着,一字一顿,“如今只有你能帮王爷和大人啊!”

“得,别抬举我了。”懒得跟他啰嗦,小猴儿直接断了他的念想儿摆摆手,“你挺大个老爷们儿,也别跟介哭了,你去回了二叔,我介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嘛忙,就劳烦他多筹谋筹谋。”

“福晋!”

小猴儿眼神已冷,不再理他,反身便走,才走到院子口,却听那身后传来一吼——

“大小姐!你若见死不救你会抱憾终生的!”

……。

畅远楼。

不比平日里的幽静淡然,今日的二节小楼里,处处漫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紧张。

百余带刀侍卫一身煞气的竖在门前,一院子丫头婆子奴才啜泣待审,婉莹一行人因来的匆匆,那头牌上坠着的流珠都敲的叮当直响,阿灵敖紧随其后,面色严肃。

“皇贵妃娘娘驾到!”门口通传的太监才一嗓子,就只见那哭得眼睛红肿的吉玛便迎上前来,跪地又哭:“求娘娘给格格作主!求娘娘给格格作主!”

“快起来,大哭大闹的像什么样子!”婉莹虽生性温柔,可理起事来从来分明,不顾那丫头哭闹,她赶忙赶到里间儿的卧房,但瞧那炕桌上的残席还在,酒菜的两旁摆着两副已经用过的碗筷,而那已然被挪到床榻上,给两个丫头摁住的毛伊罕,这会儿正挥舞着四肢,咿咿呀呀的喊着让人听不清的蒙语,近一看,那露在凌乱的衣衫之外的肤色,尽是一片潮红,而她的神情更是似飘似幻,明显像是中了药物。

婉莹一惊,赶忙吩咐:“孙参!快来给格格瞧瞧!”

“是。”孙参赶忙上前,一番诊治,半晌正色回道:“臣若不曾断错,是五石散。”

“五石散?”婉莹听罢大惊,她自幼书读千卷,自是听过这魏晋时期盛用的致性药物,可也因其过度伤身自唐以后确实鲜少闻知。

婉莹俯身摸了一下毛伊罕的脸,觉的甚烫,忙问:“怎么这样厉害?!”

“回娘娘,恕下官露怯,此方此症下官也只在典籍上见过,自我朝以来,确实不见有用过此方的记载,不过前些年,臣下研习过一些藏蒙的土方,曾见过一二类症,此方少良服食可助性,若服食过急过量,则会至幻,服药者分不清幻境与真实,瞧格格目前的状况,应是服散过量。”

婉莹急问:“可有法子解了药性?”

“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将格格褪去衣衫后,泡进冷水中,待药性散尽。”

婉莹一听,忙跟身后那些慌了神儿的丫头婆子们吼道:“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备冷水!”

少时,待暂且安置了毛伊罕后,忙的满头是汗的婉莹回了前厅,彼时那病殃殃的果齐司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见皇贵妃一脸怒意的出来,赶忙同一屋子人跪地请安。

不若平素般温和,婉莹压根没说让他们起身,只坐在椅子上,气的狠拍了下桌子,指着座下那些奴才,骂道:“好!好!好!宫禁重地,警卫森严,竟然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你们一个个的都嫌脑子在脖子上待的安稳了!”

这一怒,‘娘娘饶命’的求饶声此起彼浮。

“饶命?”婉莹脸气的煞白,接着道:“本宫道是想饶你们一命,可如何饶!怎么饶!恁是你们平日伺候多谨慎一分,哪里会出的这样的事情!”

座下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下人都是止不住的哆嗦,此时因几番折腾而累得气喘的果齐司浑则自顾起身揖道:“娘娘息怒,依下官之见,当下只要事是先断清整见事的来龙去脉,免得徒生冤枉,也好给扎萨克图汗王一个交待,给皇上一个交待。”

婉莹看向果齐司浑,眼中的复杂只一闪而过,转瞬只恢复平和道:“大人说的极是。”又见果齐司浑连连咳喘,又拂手道:“大人快起,如今你这身子,便不要拘礼了,来人,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