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出红似火,二八佳人把胭脂抹,越抹越红,越红越抹!

“我说女主子啊,这成了,您可别再抹了!”再抹就像阴间牵牛的纸扎人啦!

于得水愁的眉眼都攒到一块儿,连连摇头。

“别逼逼,过来瞧瞧——”小猴儿抓着粉扑又囫囵的补了两下后,转过头扬扬下巴,“咋样儿?还能瞧见不?”

“……真真儿瞧不见了!”别说那肿眼泡儿瞧不见啦,就说那眼睛给那白脸盖的都快瞧不见啦!

小猴儿又照照那铜镜,见那哭的猫尿灌儿似的丢人眼圈儿真真儿瞧不着了,这才满意的吹了个口哨儿,丢掉那粉扑儿,拍拍于得水弯得虾似的肩膀头子,“成了,走吧。”

“……喳。”于得水摇摇头,一声叹息。

……

要说这有女人的地儿,必有两样儿,一是嚼不完的舌根子,二是传不完的老婆舌。

却说咱小猴儿顶着这张‘描画’有些过头的脸,不过是从自个儿营帐到婉莹营帐的区区一路,闲话儿在那些个丫头婆子里就都传开了。

“呦,瞧见没,今儿七福晋打扮的那样儿!说是一大早上起来,就跟镜子前开始画啦!”

“我就说么,哪有女人不争风吃醋的,昨儿还想着,嘿,你说,这皇上给七爷儿新指了门儿亲事,这七福晋怎么愣是没个反应呢!如今瞧瞧,啧啧……想来平日那些自在也都是面子上的事儿,那心里头指不定多闹心呢!”

“可不,你们听见没有,昨儿半夜那帐子里还隐隐约约传哭声儿呢!合着七福晋再怎么横也都是做做样子,跟七爷儿跟前儿,那都是服帖的跟水儿似的!”

“那是自然是,你就想啊,要是这七福晋没些手段,咋能抓的咱七爷儿的魂儿去呢!”

“你等着瞧吧,就七福晋那精劲儿,等那傻格格嫁过府去,遭罪的日子再后头呢!”

“……”

“……”

老婆舌这东西,从来找不着头儿,可那尾巴确是飞速的窜的满哪儿都是。

这不,昨儿醉的一塌糊涂的宝星格格才起塌,丫头吉玛便进来要说才听着的流言。

“操!”

毛伊罕抻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朝天呼了一句才学来的汉语。

那个七福晋说:这是我中原人睡的爽快时,习惯呼喊的话儿。

“格格——”吉玛一屁股坐在塌上才要说话,却才唤出口,就被毛伊罕一把掐住了大腿狠狠的拧了一圈儿,疼的她眼泪都泛了出来。

“重说!”毛伊罕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道。

吉玛泛着哭腔儿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毛伊罕!”

“这还差不多。”毛伊罕松手,又揪了下吉玛两条漂亮的蒙古大辫子,说:“臭吉玛,你给我记住了,咱俩可是自小结过安答的,有人的时候,也就罢了,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要再格格长格格短的,我非得掐死你!”

“是,是,是,我错了还不成么!”吉玛揉着吃痛大腿根儿,哭笑不得。

毛伊罕又瞪了一会儿小小的眼睛,半晌才觉得头晕的慌,她懊恼的揉揉太阳穴,垂头问道:“阿爹起了么?”

“起了么?”吉玛嗤笑,“天没亮就出去了!今儿阿巴喇密,哪有几个像你这酒鬼似的赖在被窝里等着太阳烤屁股的!”

听罢,毛伊罕急了,砸了一拳被褥,“诶!这个阿爹,大围猎怎么不叫我一声儿!我还想看热闹呢!”

“看什么热闹!你当这是在咱们漠北呢!这满人家的爷们儿围猎哪有几个带女人家进去的!”

“女人家怎么了!”毛伊罕不服,“我的骑术不知道要比多少爷们儿要好!”

“好,好,好,你的骑术最好。”吉玛拍手哄她,“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入乡随俗,既然你以后就要嫁了那睿亲王,那就得按照满人的规矩来,不是?”

“呸!谁乐意嫁!”想想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睿亲王,毛伊罕有些沮丧。

吉玛握握她的手,又劝道,“你别那么丧气,其实那睿亲王也不错啊,年纪轻轻的,模样又好,而且他亲娘又是当今皇后,皇上,皇贵妃都疼他——”

“那又怎么样?病殃殃的,那脸,那手生的比我还白,哪有个爷们儿样儿!你又不是没瞧见,猎了一天,就打两个兔子!就俩!”毛伊罕伸俩手指头比划着,一脸嫌弃,“说出去我都不知道脸往哪儿摆了!”

吉玛一听,笑了,“这你不用担心,我今儿早上醒的早,出去帮你打听了,都说昨儿那俩兔子是意外,是因为那睿亲王惹了风寒,说是往年的秋狝,从来都是他拔得头筹呢!”

“那又怎么样?谁找爷们儿也不是找猎人呢,我缺兔子吃怎么着?”

吉玛见她劝一句,毛伊罕顶回来三句,就知道恁是她说出花儿来,她还是不喜欢,打小一块长大的她心知毛伊罕这是反感给人摆弄,可反感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她是扎萨克汗王唯一的女儿呢?

吉玛见她素日开朗的眉宇有几分丧气,不免也有些心疼,遂只道:“别闹了,毛伊罕,快起来吧,咱们还得好好打扮打扮去皇贵妃那呢。”

“去她那干什么!我不去!”毛伊罕闹着脾气,她不喜欢那个皇帝,也不喜欢那个皇贵妃,他们老瞅她笑,笑什么啊!好像多熟似的!中原人假透了!

“快点儿起来,别闹了!”吉玛去拉她,“汗王走的时候说了,那睿亲王把那个皇贵妃当成半个亲娘,汗王让你多跟她走近些,以后到了京城也好多个照顾!”

不说还好,一说‘嫁到京城’,毛伊罕眼圈儿倏的就红了。

她知道的啊,要是嫁进京城,她以后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没有草原,没有马,没有阿爹,没有娘亲,只有一个大大的宅子,她就在那里头,圈着,憋着,等着老死。

“吉玛……”毛伊罕哽咽的抽搭了两下,啜啜的说,“我害怕……”

听着这惯常骄矜的丫头失魂落魄的话,吉玛一阵心疼,抱着比她还小两岁的毛伊罕,轻轻拍着她的头,像小时候哄着她睡觉似的哄着,“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啊,毛伊罕,有吉玛在呢。”

不哄还好,这一柔声软语的哄,让毛伊罕眼泪更是断线似的。

吉玛也跟着哭了起来,彼时生生押下了那早晨听见的流言蜚语。

当然,有些话,不说也是听了。

……

外藩蒙古的行营在行营的最外围,离黄幔城尚有一段路,所以近水楼台的小猴儿远比毛伊罕来的要早。

见到婉莹之前,小猴儿还揣着些许担心,然这些担心,在瞧见那一身盛装,一如往日般谦和端庄的坐在软塌上的婉莹后,烟儿似的飞没了。

如果不是丫头秋萍那明显哭过的眼圈儿,她几乎都怀疑,昨儿晚上那事儿不曾发生过。

小猴儿想:吃着皇家饭的人,果然各个是戏子。

原是地下跑着玩儿的淳伽见到小猴儿,给吓了一跳,小眼珠儿瞪的滴溜圆儿,“七婶儿,你脸咋恁白!”

小猴儿瞅婉莹笑笑,一把抱起了淳伽,噤鼻子道:“咋,不好看么?”

淳伽的小肉手摸上了小猴儿的脸,拧着眉头点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像猴儿了!”

这童言童语逗的满屋子人笑声四起,乐不可支。

彼时也没心没肺跟着笑起来的小猴儿,揉搓着淳伽的小脸儿,无意间瞥了婉莹一眼,这才发现,婉姨的粉扑的也比往日多出许多。

小猴儿的肚子被葵水搅和的时不时的坠着疼,她便也没抱淳伽多一会儿,只是逗了他一会儿,便在淳伽的不情不愿下,交给了么么,自个儿又跟婉姨说了会儿话。

“今儿老七的身子怎么样儿了?”

“还那样儿,早上服过了药,还是有些咳嗽。”小猴儿如实的说,只是隐瞒了延珏受伤的事儿。

婉莹只点点头,并未赘言。

少时,又关心的问小猴儿:“我听秋萍说,你这葵水来了。”

“嗯。”小猴儿点点头,呲牙道,“要么说介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介玩意儿早不来捣乱,晚不来捣乱,偏生到了介围猎的时候跟着捣乱。”

婉莹给小猴儿糙话儿弄的失笑,“你这孩子,惯是会逗人笑。”

好一番掩袖笑过之后,婉莹才又于小猴儿道:“你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就别跟着我去围场了,他们那些个爷们儿怎么着也要打个一小天儿才会回来,你跟着我去也是跟那侯着,外头风凉,要么你就在营帐歇了吧,晚宴的时候,我再谴人来叫你。”

“不用。”小猴儿摇摇头,“难得有介么壮观的秋狝,我说嘛也得去瞧瞧热闹。”

是的,她必须去,这倒不是因为延珏嘱咐她必须跟着婉姨,不跟着便有危险什么的,而是她今儿无论如何必须得见见僧格岱钦,再昨儿晚上那般散伙之后,小猴儿确实有些着急知道,那后来究竟是如何处理的。

说实在的,把僧格岱钦绕进来实非她的本意,可到如今介般,想也好,不想也罢,显然僧格岱钦已经被绕进来了。

因为她才刚出恭的时候,清楚的听见,天还没亮,婉莹便让丫头秋萍给僧格岱钦送过去了一盒子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