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钢能化绕指柔,可炼不明白邋遢猴儿。

小猴儿那邋遢劲儿可能是命里带的,跟那狗改不了吃屎一样,这辈子算是没辙了。

您问了:这话儿怎讲?

哎,您自个儿瞧吧,就说人家那小媳妇儿午经半夜的给爷们儿一背,恁是不化的跟团水儿似的娇言媚语,也得变一坨儿软乎乎的棉花是不?再瞧瞧咱猴儿——

噫!~

四肢全散,胳膊腿儿清一水儿的垂着,脑袋死狗似的一耷拉,嘴喝风似的张的不小,哈喇子淌了老七大半个肩膀头子,这副睡相,怎一个人见人愁,佛见佛闹心哉?

可没招儿,正主他乐意,佛祖他也只能瞅着。

“主子,二爷现下在偏殿,等您一个晚上了。”于得水一早便迎上来,回了话儿后,万般有眼里件儿的使眼神儿摒退那要帮主子‘减负’的两个奴才。

这不闹呢么?

就瞧自家主子那走三步颠一颠,动作破天荒轻缓那样儿,也知道他这会儿背的正乐呵呢,哪有半分嫌沉的模样儿?

寝殿里,烛火盈盈,两个炭火炉子内的红炭烧的噼里啪啦作响,虽丑时将过,天将破晓,可一众奴才丫头却是里外忙乎起来,或是去回偏殿的二爷,主子稍候就过去,或是给七爷儿换掉湿了肩膀的衣裳,或是在里头伺候熟睡的福晋褪了衣衫。

便是这其中没有素日伺候过福晋的丫头,可在府上时也常听人说,这福晋虽不若府上其它主子般骄矜,可这睡觉时却极难伺候,说是除了打小伺候的谷子,任何人都难进其身,这不,一个丫头才上前儿,才脱了一只儿脏兮兮的袜子,便生生挨了一脚,那脚力极狠,痛的那丫头眼泪一下就窜出了眼眶,而那‘行凶’的福晋却是压根儿都没醒,只翻了个身便接着睡了,几个丫头实在不敢上前儿,只得哭着去回外间儿的七爷儿。

延珏一听,也没呵斥那些丫头,只是挑了挑眉,扯嘴儿乐乐,便自个儿又进了内室,在一众奴才眼球子差点没掉干净的情况下,掀开被子,笨手笨脚的一颗颗解了盘花扣后,三下五除二的褪下了猴子繁杂的衣裳,而那个才刚还凶狠的紧的七福晋,却只是哼唧了几声儿,便没有了任何动作,抱着被接着酣睡。

无疑,这个自然的反应让延珏极为乐呵,以至于向来爱干净的他,看见那两双脏兮兮的脚底板在他的被窝里踩来踩去,竟破天荒的没几歪。

“主子爷儿,要不要伺候福晋……”一丫头唯唯诺诺的拿着一热气腾腾的湿毛巾上前,瞄了一眼小猴儿那因为踩了许久砖地而黑的一塌糊涂的脚底,支支吾吾的不知是该擦还是不擦。

瞥了眼睡的极香,眉眼间难掩疲态的猴儿,延珏摆摆手,“下去吧。”

那丫头松缓的呼了一口气儿,疾步便要退下,可才一转身儿,却又听七爷儿唤道,“等等。”

“手巾给我,都退下去吧。”延珏吩咐。

啊?

兹一听,甭说那些丫头楞了,就连于得水都吓了一跳,难不成自个儿都没给自个儿洗过脚的主子爷儿,要给女主子擦脚?!

当然,被摒退的他们没幸瞧见这一幕。

事实上,也压根儿没这一幕,延珏这骨头逢儿里窜凉气的主儿,哪里懂得那份儿温存。

少时,待内室只剩他夫妻二人后,但瞧延珏掀开被窝,扯出一只肉乎乎的脏脚丫儿,借着那微弱的烛火,挤着一个大一个小的眼睛,手指头戳着一块儿湿手巾朝一个点擦去,攥着脚脖子,反复擦了几下后,待那脚丫被激的不耐烦的甩了几次后,才放开。

待瞧见那骑在大红锦被上的脚丫,一片脏兮兮中,那个清晰的‘珏’字后,延珏心情豁然开朗,甩了手巾,离开了寝殿。

……

要说今儿的避暑山庄里,不能睡觉的人可多着呢,可不?才刚在烟波致爽殿上闹了那一出儿,大爷党和二爷党哪个能妥妥儿的安眠?

在保酆帝留下七爷儿说话那会儿,这各党就各攒各的开上了会,纷纷猜度着难测的圣心,大爷党那头,延琛火儿的恨不得砸了所有手边儿能砸的东西,兹要想起老七那嚣张模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皇阿玛那一心向他的模样儿,竟生生气的又哭了两场,跟个泼妇娘们儿似的,一会儿骂老七两口子,一会儿替有口难辩的大哥抱屈儿,到后来竟口不择言的数落上了老子。

“皇阿玛这心眼子偏的太明显了!你说!他老七给咱们扣这一屎盆子,他查都不查就不了了之了,这不是摆明信了他的话么!咱们疯了么,这个当口儿给他下药!怎么也不动脑子想想,真是越老越糊——”

“闭嘴!越说越浑!”延玮喝止住他,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处变不惊的与周遭的几个老臣道:“诸位怎么看?”

七八个朝臣皱眉的皱眉,摇头的摇头,纷纷没了主意,唯一不惑之年老臣捋须忽的问道:“这下毒之人,大爷心中可是有了定论?”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冯敬儒,他是六部尚书中唯一的汉臣,与自家从不倾轧任何一党的叔父冯沧溟不同,早在先皇后还未殡天时,他便是大爷一党,也是大爷党资历最久,城府最深的老臣,承袭了他冯家一门的头脑,一直是延玮争储的左膀右臂,也是最了解延玮不过的人,打从才刚延玮那眉头越拧越紧时,他便猜到,他定是也想到了那一层。

延玮与他对视了半晌,便摒退了其它人,待只剩二人对坐时,延玮才呷了一口茶,反问道,“大人可知延玮所想?”

冯敬儒不言,反是伸手蘸了些许茶汤,在二人中间的炕几上写了一个字。

看罢,延玮叹道:“大人果是我延玮腹中的蛔虫,人人都道今儿晚上这场戏是冲着我来的,可我过后一想,百思不得其解,皇阿玛此生最恨被人戏耍,恁是他再宠着老七,也不会由着他模棱两可的话儿不了了之,若说这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延玮点点桌上那快要干涸的‘皇’字,眸色深沉的与冯敬儒对视一眼,半晌叹了一句,“是我太低估老七了,也低估了皇阿玛对他的心思。”

没错,只有那下毒离间之人是皇阿玛,才能解释为什么会在那般闹哄之后,查都不查便不了了之,而那些什么往他们身上扣屎盆子,搅和的皇子不和,大闹殿堂,不过是老七布下的障眼法,为的只是给皇阿玛下个台阶儿。

延玮有些怅然的道:“如今在秋狝这个当口,皇阿玛若有心离间老二和老七,想来只有一个原因。”他想扶植老七,想让老七主动去争那个位子,而不是像如今一般站在老二背后。

延玮话并没说满,冯敬儒确已经了然的点了头,彼时,又见延玮带着些许愁思,他又劝道:“事到如今,大爷也不必介怀,便是皇上有那个意思,七爷也不见得有那个心,否则他大可顺其意思,或是故作不知,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他与二爷的关系是离间不得的?”

“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延玮皱眉道,“这下药之事,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偏生在这万树园生了刺客时提?老七这人虽年轻,可论冲动不及老四的万分之一,他今儿当着众人的面儿剖开这个事儿,目的又是何在?而在他把事儿扯到我们头上后,皇阿玛既然明知下药不是我们所为,为何又顺着坡故作气恼的连刺客都不再查下去?”

这一番分析让冯敬儒眼神一凛,“莫不是七爷有意护这刺客?扯出这事儿威胁——”那皇上二字,冯敬儒压根儿没敢说出口便连连摇头,否认的叹道,“不可能,这太离谱。”

离谱?

延玮手指连连轻击着桌子忖到,若是别人,他也觉得离谱,可若这人是那个胆大破天的浑老七,这可就难说了……

只不过,他这般做,护的又是谁?

……

这艾新觉罗家的人精儿绝不只延玮一个,或者说,也只有那个脑子出生时也许被门挤过的延琛不了解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家爹,其余的几位皇子,都是了解入骨的。

诸如延玮,更诸如延璋。

他非但了解保酆帝,更是了解那个自小便与自个儿极亲的弟弟。

他知道皇阿玛不喜欢他的处事优柔,也知道皇阿玛不满他对舒舒投入的过多,他更知道依皇阿玛的性子,冷情心狠的老七才是他心中所好。

可他同样也知道,老七一来无心帝位,二来不想因为那些与他生出嫌隙。

延璋从不否认皇权是个好东西,可在他看来,那个位子,由他来坐或是延珏来坐都是一样的,这不是矫情,而是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延玮,那个位子是谁都成。

不同于今夜所有人惦记的那些党争风向,他只惦记,那个被保酆帝留下的延珏,是不是惹恼了皇阿玛受了罚。

却说偏殿的七盏茶后,延璋才等着延珏,待见到自个儿弟弟时,赶忙放下书卷,起身便满面担心的过来,见到延珏那明显浸着血丝儿的嘴唇儿,眉头皱了起来。

“放心吧,不是皇阿玛抽的,是我家那烈货给咬的。”延珏嬉皮笑脸的舔舔嘴唇儿,大剌剌的转了一圈儿后,又捶捶自个儿肩膀,示意‘身体倍儿棒’后,便一屁股坐在那塌上,抬起胳膊抻了抻发酸的膀子后,摆手吩咐于得水去把烟袋拿上来。

于得水出门之前,只隐约听见那鲜少发怒的二爷拍着桌子怒斥道:“你他妈疯了!”,之后种种便随着关上门再也听不到了。

没人知道这二位主子爷儿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只是从那频繁的拍桌声,可见七爷儿给二爷气的不轻。

果不其然,待于得水拿着烟袋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时,只见二爷儿面带怒容的正要离开,顿了顿步,却又回头与塌上那带着歉意的自家主子正色道。

“不管怎么样,你要记住,皇阿玛不只是咱们的阿玛,他更是这大清的皇上。”

……

那日的事儿跟那晚的月亮一样,只明晃晃的亮了一晚,便被翌日的日头照的没了影子,再过些日子,剩下的便只是那些有关皇子夺嫡的数不尽的传言,传来传去的传什么的都有,可所有的传言都有着一个惊人的一致,那便是今年的秋狝,皇上定是要择出储君来的。

小猴儿不聋,诸如‘皇上最宠的便是七爷儿,那储位绝非七爷儿莫属!’此等传言她自是也没少听,可每每端着下巴瞧着那个一脸没个正经样儿,每天除了去看看婉姨和淳伽就知道拉弓射箭,闲时不忘逗鸟逗蛐蛐儿逗她的主儿,她便自个儿瞥瞥嘴儿,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