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谷子见到这个不知道怎么得瑟侧福晋的时候,总是翻着白眼儿叹着,亏得她有一个舒舒这样的姐姐,不然想必早就在小爷儿手底下咽气儿了。

“谷子,倒茶!”小猴儿唤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两杯。

自然,茶是摆在讷敏和雷薇跟前儿的,舒玉连落座的冷板凳,都是自个儿搬的。

其实对石猴子来说,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懒得招待,可毕竟是她病的那几日,讷敏和雷薇来过几次,纵是面子上,也总要过得去,再者说,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取决于孟姨这几日反复在她耳朵跟前唠叨,“小姐,知道你性子硬,可你听孟姨的,不要得罪太多人,咱们如今,凡事都要小心,在府上,还是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一日一日的听着,小猴儿实在烦了,无奈只得应付应付。

讷敏的气色一如既往的差,那满是菜色的脸若不是身上那身好缎子衬着,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她才请了安坐下,便让身边的丫头拿了两个纸包过来,“知道福晋用的都是好的,讷敏远还想着拿什么过来都是献丑,这不,前儿婧雅姐姐说我这红糖好喝,找我来讨要,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新鲜玩意儿,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是我一门远房亲戚自家做的红糖,可这味道确实不错,养身子也是好物,这不,给福晋包了些许,若是您喝着好,再与我说,我那儿还有不少。”

“哼,红糖……这般小物,也不嫌丢人。”舒玉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着,讷敏抿抿嘴,脸上惹上些赧色,低了头。

“你一癞蛤蟆成日出来蹦达都不嫌丢人,红糖又怎么了?”小猴儿斜倚在塌上,漫不经心的挑着眉眼儿,损着舒玉,舒玉被损的一个气结,又一时想不出什么顶回去的话儿,只憋着憋着嘴儿,倒真像一只给气的鼓鼓的蛤蟆,见状,一旁的雷薇到没忍住,差点儿笑出了声儿。

雷薇的气色,连日来都极好,不是那种体质上的,而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好,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软绵绵的,还动不动就红了一张脸,小猴儿对这没兴趣,道是没多研究,反是处处替她盯着的谷子,心下琢磨了几番。

一旁的舒玉正愁找不到地方儿出气,雷薇这一笑,可是给了她由子,她拍了一下桌子,怒骂,“你是个什么身份,轮的着你笑话我!”

雷薇脸一红,英气的眸子里灌着愤怒,却也挨着身份压下了性子,道是一旁的小猴儿,呷了口茶,轻笑道:“你又是个嘛身份,轮的着你在我这屋儿里瞎他妈嚷嚷?”

“……哼。”舒玉不情不愿,却也碍于身份差距,屈膝拂了拂身子,气的更鼓的落了座。

雷薇用眼神跟小猴儿说了声谢谢,接着也让丫头拿上来个小臂长的木盒,屈膝上前,有礼的笑道,“前几日福晋病着,雷薇也没什么好送的,一直空着手,今儿一早听说福晋气色好些,雷薇也给福晋带了一件礼物,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想必福晋会用得到。”说话的同时,但见她打开那木盒,一跟红色的鞭子躺在其上。

“好秀气的马鞭!”叹了一声,谷子接过便递给了小猴儿,小猴儿点点头,拿出那远比一般男子用的马鞭要小一号的鞭子,瞧了瞧,甩了甩,鞭子发出的声音闷而响,小猴儿挑挑眉,点点头,“确实好鞭。”

“福晋喜欢便是——”雷薇话才一半,一旁的舒玉又溜着牙缝儿冷哼,“喜欢又如何,如今也用不到了。”那天爷儿带她去校场,府上都传爷儿要带她去秋狝,原是嫉妒的舒玉夜夜睡不着觉,可是今儿一早,她可是听说——

“我道是听说,秋狝大典的名录已经报上去了,这些个王府,可没听说谁带着福晋的。”舒玉得意的说着,阴阳怪气的叹着气,煞有介事的道,“你说,莫不是咱爷儿给忘了?”

若不是身份不合适,谷子真想掐死这个舒玉,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真是癞蛤蟆不咬人她膈应人!

她心疼的看着小爷儿,却见小猴儿像是听了什么风凉话似的,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不冷不热的笑笑,懒懒的挑眉扫着舒玉。

“我说介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关你屁事儿?爷儿他是气了我,可他去找了你?你说你一风吹都绕路的恶心主儿,不好好琢磨着往后怎么活,天天介那的瞎几把蹦达,过瘾呐?”

便是舒玉又那份儿膈应人的心,可她那张嘴在小猴儿一张卫嘴子面前,却是失力的,小猴儿只一来二去损了她几个来回儿,舒玉便又是脸红脖子粗的离开的槐暖轩,只剩下雷薇和讷敏,草草的说了有一会儿,便也先走一步。

待她们走后,谷子忿忿的说道,“别听她放屁,她那张嘴,什么时候都是屙屎的!”

小猴儿没接这话茬儿,只一脸没正形儿的笑着道,“跟她惹气,你不有病么?”

“我跟她惹什么气!”谷子眼儿一横,“我要是气也是气你!”

“呵。”小猴儿一乐,耸耸肩,“我说姑奶奶,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还敢说!”谷子急了,掐腰指着她道,“多少天了,你道是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好好的就成这样了呢?别编别的借口骗我,爷儿虽说性子凉,可也不能没头没脑的凉成这样儿啊!”见小猴儿也不说话,她接着道,“都说这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你们好不容易到了如今这地步,容易么?多大点儿事儿啊,弄的比冤家的路还窄!”

可不,多大点儿事儿呢?

小猴儿边听着,边拿着瓜子塞到嘴里磕了半天,都没发现是个瓜子皮儿,看在谷子眼里,全是心疼过后的气愤,最讨厌就是她这种什么都装在心里脸上都无所谓的表情,她上前抢过那满是瓜子皮的笸箩,扔到一边儿,“别吃了!”

这时,推门声响起,来的是春禧,端的是今儿的午膳,一碗粥,四个小菜。

“不吃就不吃,我吃这个。”小猴儿呲牙跟暂时不能发作的谷子笑笑,拿根儿筷子百无聊赖的敲着桌子,等着春禧摆好盘子,她端起了粥碗,喝了一口。

噗——

小猴儿倏的一口喷出来,接着反身吐了起来,像是把肠胃连同内里的一切都呕出来一般,她眼睛红的可怕的凸着,脸憋的紫红,胃里空空的她呕到最后,只剩下发酸的黏液,可她双手仍是抓着炕沿抖着,全身痉挛的吐着。

谷子边慌着去顺她的背,边指着粥碗跟那早就吓坏的春禧大吼,“这是什么粥!”

“肉……肉羹……”春禧吓的结巴,主子就是见天的吐也没见过这么吐啊!

“谁做的!不是今儿一早就告诉厨子今儿主子吃荤!吃荤么!”谷子顺着那佝偻成一团的猴儿的背,急赤白脸的吼着,“傻站着什么!快去拿水!拿水啊!”

“嗯,嗯!”春禧吓的赶忙去拿水,哆哆嗦嗦的过来喂那眼睛红的可怕的主子,可恁是怎么喂,最后都是喷出来,有一口,竟是从鼻孔里喷出来,就像是全身都排斥任何东西入口一般,怎么都不好。

“谷子姐,主子到底怎么了!”春禧急的哭了出来,一双笨手哆嗦的不知如何是好,“对了,对了!叫大夫去,我去叫大夫去!”

叫个屁大夫!“滚回来!”谷子唤回了春禧,揪着她肩膀的衣襟,狠瞪着眼儿,跟她说。

“主子没事儿,就是胃不舒服而已,待会儿出去,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什么都没瞧见,听见没?”

“……”春禧僵着,一张脸惨白的看着吐的瘫软,满嘴粘弦儿的小猴儿。

“听没听见?!”谷子掐着她的肩膀有些用力。

“……你吓唬她干嘛……”小猴儿有气无力的说着,她全身瘫软的只能动着脑袋去蹭肩头擦嘴,她红着眼儿看着春禧,懒嗒嗒的扯了下嘴儿道,“哭个屁啊,我又没事儿,你出去吧。”

见小猴儿说话,春禧才回过点儿神来,她哆哆嗦嗦的擦了擦眼泪,抽搭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谷子,气的边收拾着残局,边掉着眼泪。

小猴儿知道她气她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肯与她说,可她不知道那些事儿,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想起来,不,是跟本不敢想起来。

她觉得说了那些,她便再也没有做人的资格了。

“气多了生褶子,你们家秀才该嫌弃你了。”小猴儿抓着手绢儿擤着鼻涕,逗着谷子,“喂,你再气我就给把你嫁那臊狐狸了?到时候气死你那书呆子相好的,可别找我要人。”

“喂,恁说这日子一天天多好啊,哭个屁啊你!”

“诶,你那秀才不说高中了就娶你么,都要当人家媳妇儿了,气性介么大,日子咋过?”

“喂!”

小猴儿抽搭着鼻涕,一句句的说着闲话儿,谷子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再抬头时,眼泪已经是满脸,她说:“这世上我只你一个家人,你不好,我怎么好?!”

咦?

她不好么?怎么人人都说她不好?

她觉得她很好啊。

……

七月十四的夜晚,阴风阵阵,这是阴间与阳间人见面的日子,若是一阵风,也许会是故人在轻柔的抚摸你的脸,若是一场雨,也许会是天为阴阳相隔的人们流的眼泪。

王府虽不比宫里那般严谨,可私下烧纸钱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当坐在树上许久的小猴儿,看见在院子角落里的火光和熟悉的身影,她是意外的。

她没想过如孟姨般万事谨慎的人,也会做出这样悖逆的事。

小猴儿下了树,到了她的身边儿,孟秋抬头看她,满是褶皱的眼睛里泛出的是疼痛而隐忍的泪,孟秋把手里的未燃的纸钱递给了小猴儿些许。

小猴儿摇摇头,并没有接,只是瞄了一眼那小火盆儿,笑笑道,“二百多口人,介么个烧法儿也不够花啊。”

是啊,二百一十五口。

孟秋开始颤抖,眼泪无声的从眼睛里流了出来,直至泪流满面,小猴儿向前走了一步,给她一个抱着她哭的机会,轻轻拍哄着痛哭流涕的孟秋,小猴儿皱起了眉轻笑,她想:阿玛,额娘,弟弟,你们可别嫌我冷血啊,没招儿啊,我是真的哭不出来。

有一点,小猴儿是崇拜孟姨的,她几乎哭得她衣襟一片湿润,却愣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装了介么多年的哑巴,背后要有多大的力量撑着她?

那她呢,总是要往前走的不是?

孟秋哭够了,长者般的哄着她,“小姐,你别灰心,这次见不到果齐司浑,下次再说。”

小猴儿看看那小火盆跳跃的火光,拍拍她的手背道,“你放心,今年的秋狝我一定会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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