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俱是一些官腔场面话,咱不赘述,且说小猴儿那厢。

苞米面儿大饼子似的月亮贴在天上,板着一张脸朝人间撒着银色的渣子。

按说这初秋的风又贼又凉,钻到人身上让人直打激灵,可这后背呲了半天风的石猴子却恰恰相反,这会儿她只觉得这件儿衣服像那铁将铺子烧的火红的烙铁,兹贴在身上,便烫的她皮痒肉疼,全身不适。

待过了拱桥儿,才到了没人儿的碎石子儿路,石猴子咒了一声儿娘后,便停在原地,利落的解着扣子。

“诶!”谷子连忙上前去抓她手,小声儿道,“你干什么啊!”

“松手。”石猴子脸一沉,冷眼儿扫了她一眼。

谷子怔楞了一下,松开了手,她知道拦也拦不住,瞧这模样儿,小爷儿今儿是真生气了。

认识这猴儿这么多年,虽说她性子凉,可真真儿什么都由着她唠叨,这么正正经经的跟她说话不过只有两次,一次是鬼节那天给她吃了肉羹,事后呕吐三天的她冷脸儿告诉自个儿,以后每年的那天的饭里不能有肉,还有一次就是今儿了。

说实在的,恁她俩是瓷,石猴子若是板起脸来,谷子也是没来由的发怵。

“小爷儿……”谷子纵有千般嘴,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瞧着那猴儿把自个身上那件儿衣服连解待扯的,不一会儿就扒了下来。

只剩一身儿里衬的石猴子吹了个口哨儿,甩甩头,神清气爽的把衣服丢还给一脸楞的谷子。

“拿好了,待会儿包起来。”

“留着么?”谷子一楞。

“回去烧了。”

甩下一句话,石猴子奔着前头不远处那压根儿不凑热闹的油灯儿走去。

且说那仲兰自打才刚小猴儿在那儿脱衣服时,便走远了几步在这儿侯着,对她来说,看那种所谓的‘热闹’,莫不如抬头看会儿那清冷的月。

今儿的月,恁地皎洁。

就像十年前归化的那个一样,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仲兰失神的吟着。

“嘛?做嘛亏心事儿了?”

忽的来一动静儿,仲兰倏扭头一瞧那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石猴子,如此近距离的瞧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她全身一僵。

“走啊。”石猴子俩手一背,瞄了一眼头顶那月亮,嗤道,“那大饼子瞧不出花儿来。”

仲兰一凛,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步调有些踉跄。

……

少时,过了一穿堂,便到了那仲兰的院子。

还没过拱门儿,其门上的匾额书着的三个字便勾住了谷子的目光,但见那上头小篆书着‘土馒头’。

好一个土馒头!

如小猴儿般文盲自是不懂那些个字字儿画画儿的,可这院落名在墨水吃的并不在少数的谷子看来,却是大有境界。

兹说这‘土馒头’仨字,便是出自古籍,原句是——‘纵有千年铁门褴,终须一个土馒头’。

能用坟包来命名自个儿的院落,寻常人瞧来许是煞气,可在那有心人瞧来,却是看破生死的大境界。

“相忘以生,无穷所终。”谷子倏的感慨道。

“嘛玩意儿?”石猴子没听明白,却只听那一晚上‘女鬼’似的只飘不说话的仲兰,忽的朝谷子笑道。

“姑娘真乃仲兰之知己。”

说罢又转过身儿接着‘飘’。

小猴儿瞧瞧她,又扭头瞧瞧谷子,皱眉,扁嘴儿,一头雾水。

“嘛意思?”

谷子翻着小扣眼儿,咂咂嘴,耸耸肩的瞅着石猴子,那眉眼儿里说的是——‘以小爷儿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儿,怕是听不明白。’

“嘶——你介丫头!”

且说二小姐仲兰的院子里,跟石猴子想象中差不多,花花草草一堆,唯独人少,刨去偶尔跟着她伺候的那个丫头,居然只有一个婆子。

待石猴子进了仲兰那堪比书房,到处是字画的房间,那仲兰和丫头前去寻衣裳,而小猴儿自个儿不当自个儿外人的挑了一个最舒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脱了那扭的脚疼的花盆鞋儿便翘着腿儿揉着脚脖子。

却说那来奉茶的婆子也没见过石猴子,见她衣着邋遢流里流气,还以为一旁也是一身儿精致旗人长褂的谷子才是正主儿,施了一个礼,便奉了茶过去。

噗——

瞧着小爷儿斜眼儿一路瞄着那婆子的那样儿,谷子没憋住乐。

“主子,奴才来伺候你吃茶。”接过那杯茶,谷子笑么滋儿的给那正主正名儿。

然,那婆子却也跟着笑。

这下儿俩人楞了。

诶?

“孟婆子十年前生了场大病,事后这耳朵和嗓子就都不好用了。”仲兰才进来,便解释道,接着她又跟谷子笑笑道,“小时后和阿玛在归化那些年让她伺候惯了,回京城时便带着她了。”

“怪不得。”谷子悻悻的笑着,有些歉意,有些尴尬,歉意是对那婆子,尴尬是对仲兰。

老实说,她欣赏归欣赏她,可小爷儿排斥她,她虽不说,但谷子知道她必有原因,所以她并不想跟仲兰过于热络。

“主子,吃茶。”谷子一瘸一拐的来到石猴子身边儿,却见石猴子始终盯着那孟婆子在看。

一瞬不瞬,目不转睛。

------题外话------

不想说话,蹲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