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眼下情节是急转直下,才刚还嬉皮笑脸逗壳子的延珏,一见小猴儿这么一喷,倏的变脸儿。

一步窜过来,撑住了因为吐的大劲儿了差点儿栽歪下地的小猴儿,见她掐着自个儿脖子,连连咳嗽,才刚还粉红的小脸儿顷刻变的煞白,延珏立马拿着她才刚喝的那个杯子闻闻,又舔了一下儿。

舌尖儿的刺痛和麻痒,让延珏的眉头挤成一团儿。

“于得水!醋!”他大声唤着。

……

少时,屋内肃静异常。

除了那哭的眼圈通红的谷子正给床上倚着的石猴子喂着醋,一屋子的奴才丫头各个儿鞠着身子,摒着呼吸,没人敢抬头瞧一眼那床旁梨木凳儿上坐着的那‘阴云扑面’的七爷儿。

“主子,亏得您及时用醋解了药性,您猜的不错,却是天南星。”王府跟过来的中年大夫卜安那着那茶杯尝了一口后回道。

“天南星?”谷子连忙转过身儿急急问道,“那是什么?有毒么?吃了以后会怎样?”

“姑姑别急。”卜安朝延珏恭恭敬敬的揖了一下,才跟谷子道,“天南星虽有毒,却不入经血,若少量服食,有祛风止痉,散结消肿之功效……”

“如果过量服食呢?”谷子只想知道最跟本的。

“轻者舌喉发痒而灼热肿大,重者……”卜安顿了顿,又道,“伤极声带,此生不能再说话。”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倒抽气声儿,人人心下忖着——

到底是谁,竟给福晋下了这么毒的药!

“缺德的,别让我逮着!”谷子忿忿的跺了下脚,咬牙切齿的咒着那屡次下药的人,然,当她瞧见那脸色惨白的石猴子瞥了瞥身边儿的延珏,又朝她狠瞪了一眼儿后,她才意识到——

这会儿她们该头疼的不是谁给她下了药,而是如今这下药的事儿这么倒霉被七爷儿赶上了,绝对不可能不了了之。

若说七爷是个糊涂的也就罢了,可偏生他精,万一他查出什么端倪来,那别的什么都免谈,一切都得完蛋。

“于得水。”延珏忽的沉声唤道,“把刚才院子里伺候的所有奴才丫头婆子都带过来。”

“喳。”于得水领命,然才转身却被一略带沙哑的天津味儿唤住——

“诶,站住。”

延珏转头,瞧着那依旧惨白的小脸儿,本就生的阴沉的狭长眼儿里墨色沉淀的更深。

“还有什么吩咐,女主子?”于得水鞠道。

“别去了,算了。”

这话一毕,于得水都怀疑自个儿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

女主子说什么?

算了?

若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有可能信,可自家这女主子……

恁说这打一回府,就接二连三的让人使绊儿,如今这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说算了?

于得水怔楞的瞧瞧自家主子,但见延珏这会儿也是斜着眼儿看怪物似的打量着那小猴儿。

“瞅嘛?”小猴儿被他盯的别扭,下意识的咽了口水,咕哝道,“阿玛介趟只能在北京待两天,我不想让他惦心。”

噫!~

这话一出,那软的一旁的谷子都跟着汗毛直立。

但瞧着那猴儿现下一副,病中娇态的‘孝女’模样儿,谷子心叹——

哎呦喂,亏她扯的出来这个蹩脚的谎——

“介破事儿揪下去,也了不地奏那几个恨我到骨头逢儿里的亲戚,我介归宁没几天,已经死一个了,若是今儿再拉出来一个,我道是不怕得罪人,可这亲戚要是都撕破脸了,从今我阿玛也没法儿在这果家做人了。”

扯谎这点儿事儿,越扯越上道儿,小猴儿提着个哑嗓子说的那叫一个‘合情合理’‘孝顺无比’,兹说的这满屋子熟悉她脾性的奴才们心里都瞬间漂白了对这福晋的印象。

合着这瞧着六亲不认的福晋原来也是一孝顺亲爹的女儿啊!

见延珏只盯着她,也不说话,小猴儿索性心一横,再度使了今儿使了几遍的老套路——

白嫩嫩的小手儿又扯上了延珏的衣袖,那似有弱无贴合的冰凉触感,配上咕噜咕噜转的水灵杏眼儿,再掺合几分‘软弱无力’的哑声儿。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算了吧。”

不自然的抽抽嘴角儿,延珏斜眼儿瞟她,“别说爷儿不给你做主,真不查?”

小猴儿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了几下。

延珏瞇着狭长的眼儿瞅她半天,直瞅的她头皮发麻。

半晌,他收回视线,朝一屋子奴才摆摆手儿,淡淡的吩咐道,“都下去吧,今儿的事儿当没发生过,管好你们自个儿的嘴。”

且说这一番并不算小事的闹剧,如此轻易便遂了她的愿不了了之,石猴子也曾心下暗忖,按说那主儿针别儿大的心眼儿,如这种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媳妇儿的她使拌儿,就跟骑他脖子上拉屎没有区别,按他平素的性子,怎么着都得再膈应回去,可如今这么轻易就随了她又是为嘛?

“你可下是开窍了,这么的就对了!”

一屋子人都散了只剩俩瓷后,谷子边给石猴子搓着那冰凉的手,边唠叨着,“恁说七爷儿他再纨绔,再格路,左不过是个爷们儿,这但凡爷们儿,就没有不吃女人软这套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瞧瞧今儿,你不过是放下那么点儿架子软了几下,他立马就顺了你的心眼子,你说说,若是你一入府就懂这个道理,哪至于受那么多冤枉罪?”

“咳——”小猴儿咳了一声儿,清清嗓子,不是好眼神儿瞅她道,“我说你介大姑娘家家的,成日唠那鸨子嗑儿也不嫌磕碜。”

“嘿!”谷子拍她手一下,眼珠子又瞪成扣儿了,“嘛叫鸨子嗑儿呀!你别狼心狗肺,我这都是一扑心儿的为你好!”

四下瞟了一圈儿,谷子压低了动静儿,“你为什么来这北京,你不乐意告诉我,我也不惹那嫌去问,可有句话我必须得说,这女人一辈子,天大地大大不过有个自个儿的家,有个好归宿,有个知冷知热的爷们儿疼,要是前些日子,七爷儿半只眼睛瞧不上你那模样儿,我定是不劝你这些,可如今不一样了,就算我不懂什么男男女女的,可我也瞧的出来咱七爷儿对你就是不一样了。”

“有嘛不一样?”石猴子翻个白眼儿,“成日恶心我?”

“嘿,你还别说,就是!”谷子一派‘大明白’的模样儿,煞有介事道,“不是我说,你想想咱们府上那些个女人,七爷儿见着那个不是跟瞅那路边儿的树似的,你听说过他恶心过谁啊?”

“嗨,我宁愿我是那树!”

谷子瞅‘白痴’似的,杵杵小猴儿的心口窝,狠狠剜她一眼,“要我说你这猴儿什么都精,什么事儿都能琢磨明白,偏生这儿不开窍!”

小猴儿抬眼儿瞧她,嗓子的肿痛让她懒嗒嗒的,完全提不起对这话题的兴趣。

“去,我渴了,给到杯水。”她扒拉扒拉谷子。

半晌,谷子端回来一杯水,再给猴子前,自个儿先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