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新觉罗,延珏,那年,二十岁。

许是自小叼着皇奶长大,他看起来自有着难掩的尊贵,他的背脊挺直,身材颀长,容貌虽不若他那一奶同胞的哥哥延璋那般丰姿俊朗,却也因一双刀锋般狠戾的丹凤眼和看来极为薄情的薄唇,让人过目不忘。

如果说纨绔也算是一种独特的气质,那他真真儿是这北京城里纨绔子弟的头一号。

玩鸟儿,喝酒,吃烟,看戏,斗蛐蛐儿,摇骰子,凡是这八旗贵胄消磨时间的物事,都逃不出他一份儿。

您问这堂堂皇子亲王,为啥日日如此荒唐?

还能为啥?逼的啊!

作为保酆帝最小的儿子,不像其它几个皇兄明争暗斗的头破血流,咱这七爷从来无心皇位,唯一能让他提起精神的就只有战场。

您硬要说他心系百姓,志在天下也可以,不过我要说这事实,您也别嫌寒碜。

咱这七爷没啥图的,就图一爽快,不说他生来一双断掌,命定手握兵符,但说这大老爷们儿满肚肠子的手段,用在自个儿家叫什么能耐?

可打从他老子把他那六哥在战场上弄丢了之后,就再不舍自个儿为数不多的皇子去亲征。

延珏不服,不过没用,他老子放个屁那都叫皇命!

所以他能干嘛?

皇命难违,混吃等死呗。

老子叫他督管工部,他就天天去工部转转,亲娘叫他娶媳妇儿,他就做个样子象征性看看。

至于媳妇儿长啥样,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额娘又看中了哪家,反正在他看来,所有女人长的都是一个样儿。

至少,在碰上这叶赫那拉,叔荆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大庭广众下,只见那喜轿中人漫不经心的穿着满是褶子的袍子,许是还在半梦半醒间,她稀里糊涂的也忘了系脖领子上的盘花扣儿,任由里头那大红色的里衣挤出一块儿来捣乱,待穿好了喜服,踩上了花盆儿鞋后,又开始对付那一堆儿金银珠翠,能戴上的戴,不能戴上的就插头发上,无须阵法,飞速利索。

待她在四下瞠目结舌中,从容迈出喜轿来到背手而立的延珏面前时,头上那乱七八糟的金银山立还插着两个十分显眼景泰蓝的护甲套,就近一看,那滑嫩的像猪胰子似的半边脸,还有着袖口花边儿的压痕!

一旁的女官面红耳赤的想要上前去帮她打理,却被延珏轻瞥一眼制止了。

呵,有意思。

这个叶赫那拉,叔荆,还真真儿让他有了兴致!

当然。

绝不是那种爷们儿对漂亮姑娘的兴致,而是想要一巴掌打烂自信从未替他做错过决定的皇额娘的兴致。

“福晋睡的可好?”延珏的声音有着跟他散漫的外型完全不搭的阴冷,若不是那始终勾着的唇角让人知道他在笑,只听声音,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像他出生那会儿,钦天监给他批的八个字——双断之人,命带阴狠。

平日若是一般人这么近距离跟他说话,总要莫名的打冷颤,可今儿这遭不同了。

咱这小猴爷儿是谁?

天津卫里刀头舔血长大的,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就在众人纷纷畏怯的当下,只见那新福晋瞅都没瞅她那高他一头半的夫君,只满脸嫌恶的扒拉着脑袋上顶着的沉甸甸的金银珠翠山,万般嫌弃的道,“没有介些个当啷当啷的玩意儿更好。”

这满嘴儿的天津卫口音一出,这四下俯着身子低着头的人堆儿里开始频传噗嗤噗嗤的笑声儿。

一旁随行的女官面红耳赤,心念,这乌衣门第怎出了这样没有规矩,口误遮拦的小姐!

“问安……问安。”满头大汗的女官在一边儿小声点她。

可那蚊子动静儿又有谁人能听见?

那传到咱小猴爷儿眼里的,就只剩那女官别别扭扭,蚂蚁上房的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