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叹息了一声,心头那曾灵光一闪的领悟,此时却如雾中之花,浊水之石一般模模糊糊。他散去土元灵力,自沙丘中走出来,背上的萧眉织拉开胡服兜帽,散落了一地沙尘。

李道玄背着她慢慢走到白衣道士身旁,仰躺在地上的道士双眸灰白,气息全无。亲眼看到他的元婴被灭,李道玄却有些不忍此人暴骨野外。这个布道士虽然做事狠辣,但与他并无仇怨。

毕竟是道门一脉,李道玄伸脚在地上踩出了一个沙洞,便要将这年轻的布道士推进去。此时他背上的萧眉织却咦了一声:“公子且等一等,此人还没死!”

李道玄吃了一惊,背上的萧眉织却慢慢撑着腿下来,低声道:“他的三魂七魄还没有消散,想要活命是不可能的了,但似有一股精魂还强撑着不愿死去。眉织可以试一试唤醒他。”

无论修士还是凡人,只要三魂七魄还在,都还能在死亡前回光返照般苏醒一刻。这等情况一般是死者心中还有未了之事,或者怨气太深所致。李道玄有些犹豫起来,但萧眉织已开始动作起来,她手拈一根发丝如针,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中,自布道士手臂的内关、外关、曲池、尺泽……等穴位一路扎了过去。

萧眉织玄女针法施完,见李道玄一脸怪异之色便解释道:“这位布道士元神之位不在腹部,却在手臂上,所以眉儿以玄女针法刺激手臂诸穴,却是激发他的魂魄出来。”

李道玄刚才见萧眉织下针的位置全在手臂上,确实觉得好奇,听到萧眉织这样一说,猛然间有所领悟:“这么说来,这布道士的灵力丹海不在丹田之中,却是,却是建在了手臂上。”他这番猜测倒是猜了一个准,这位布道士乃是月泉观前代观主之子,他年少时修行一直卡在黄土境,丹海无法凝聚出来。后经前代观主历经辛苦求得道门秘法,在他手臂上独辟蹊径,炼出了怪异的丹海。这也是布道士在指印手诀上造诣深厚的原因。

李道玄如今修行只能靠自己摸索,当想到这布道士竟然在手臂上炼制出了丹海,脑海中那灵光一闪的领悟再次清晰起来。他眼中冒出了光彩,猛然间挺直了身子双手一拍,大声道:“正是如此,六体凝丹,肉身即为丹海,那才是真正的无上之法!”

萧眉织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发丝微微一颤,最后一针差点扎错了。地上躺着的白衣道士赫的一声翻身坐起,双目圆睁之下,三魂七魄隐隐透出,顿时红光满面。

白衣道士转头看了一眼萧眉织,眼神一凛,再看着面前的李道玄却是挣扎道:“是,是你们救了我?”

李道玄还沉浸在对于修行的一个极大的猜想中,没有理会他。萧眉织歉然道:“对不起,这位先生,我,我救不了你的。只能唤醒你一会儿。不知先生有什么未了之事?”

白衣道士眼中露出深沉的畏惧与不甘,但他神识一察,便知萧眉织说的都是真的。长叹一口气,这白衣道士望着李道玄问道:“阁下,阁下可是大唐来的修士?看你修为,当该是浮游观的修士了。”

李道玄此时略有些回过神来,心念一动便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

白衣道士犹豫了一会儿,渐渐觉得三魂七魄有些游移,一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对着李道玄说道:“不管如何,你既然是大唐的修士,那么这个重要消息吾只能告诉你了。但愿你能将这消息送到西州。”

李道玄听到他话中意有所指,似乎这个所谓的消息对大唐来说十分重要,便收回了心神,凝重的看着白衣道士,心中却在怀疑起来。

白衣道士苦涩一笑:“还没问兄台道号,不过也无所谓了。玉精之事是布某起了歹心,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此时也没有再骗你的必要。看君似是自关外而来,自是不知吾身负的这个消息到底有多重要。”

白衣道士说着挣扎起来,竟然挣扎到了李道玄身前,他沉声道:“在下布生缘,乃是鸣沙山月泉观弟子。家父月泉真人原在安西大都护,乔师望乔大人手下任职,这些年来虽然去职修行,但其实一直遵从乔大人之命,暗中监视沙州敦煌的张氏一族。”

白衣道士布生缘说到此处,见李道玄露出不解之色,便苦笑摇头道:“张氏一族乃是河西第一望族,其祖上便是十六国时,北凉文王张骏。这张家在沙州敦煌经营多年,一直怀着光复北凉王族之愿。”

李道玄对河西走廊以至沙州这一片的形势了解太少,但对北凉之后张家却有些耳闻。此时听到白衣道士布生缘继续说道:“自洛阳五行之变,新帝登基一来,这张氏又有了异变。家父得到确切消息,这张氏已与北落荒原的冥神勾结到了一起,想要叛我大唐,自立为王。方才伤我的那个和尚,便是沙州梵门的黑暗佛陀,看来鸣沙山莫高窟的黑暗梵门也与他们勾结到了一处。”

李道玄听到此处不禁沉吟道:“那冥神进到北落荒原才多少时间,竟然就勾结起了河西望族。”

布生缘此时的三魂七魄已有离体之相,他一把抓住了李道玄的前襟:“道兄,吾这次本是要到敦煌城去,去见师望大人布置在张家的密探,如今,如今沙漠怪虫一夜间就围住了西州,这等重要消息送不到师望大人手中了。只有……只有找到那位密探……”

布生缘说到此处,三魂七魄透出肉身,已是魂飞魄散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