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李亚胜从外面打工回来,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本是顾家工厂的员工,如今顾家工厂停工已有月余,眼看是没什么指望了,连员工工资也发不上,他不得不另谋出路。民资工厂如今普遍不大景气,他好不容易找了家外资工厂,每月虽说也有四块大洋的工资,不比民资工厂低,那厂子每天做活长达十四小时,恨不得把人当畜生使,竟是比原先在民资企业中还累上数倍。

不过一月的时间,李亚胜鬓间又悄然冒出了几缕白发。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本不该如此,可他却瘦得过分,面色如土,全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只有等回到家里,看着妻子为他准备好的热腾腾的菜,他的小儿子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依恋地叫着爸爸,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今日的菜比以往丰盛不少,有一份糖醋白菜,一盘木耳炒肉,饭是一碗粗米,上面竟还卧着只香喷喷的荷包蛋。李亚胜心中感到很是诧异,以往能吃个水煮白菜就是顶天了,不逢年不过节,想要沾肉是不可能的,更别提这回还有煎蛋。以往有余钱的时候,李家不是没有吃过蛋,但赵小娟必不肯做煎蛋的,煎蛋虽说吃着香,却委实耗油。

诧异归诧异,李亚胜下筷的速度却一点儿不满,他几乎风卷残云一般地吃着饭菜,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起码有八个小时。中午时工厂里会提供午饭,却不过只是一些糙米和烂菜根,不管饱,只暂且垫垫肚子罢了。中饭时间是工人们唯一的休息时间。晚饭厂里是不供应的,只能等到收工后,工人们自行解决。

很多次,当李亚胜头顶着毒辣辣的太阳,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他都只能咬牙硬挺。他知道,如果他失去这份工作,家里生病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儿子,就又要饿肚子了。

因为家境的原因,妻子总是愁眉苦脸的,可是今天,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妻子似乎心情很好。在他吃完正餐之后,她甚至还拿出了一个红艳艳的苹果递到他面前。

“怎么,今儿个又是肉又是蛋又是水果的,是有什么好事不成?”李亚胜开玩笑地对妻子说道。

“可不就是有好事找上门儿了!”妻子赵小娟笑容满面地说道:“你先前不是在那个什么顾氏工厂做工吗?”

“我当然记得!”李亚胜一听顾氏工厂,顿时没了好声气:“生产出的东西卖不出去,全部积压在仓库里,连我们的工钱都发不出来,我为顾家工厂白白打了一个月的工,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捞到!”

“就是那家厂子,他们东家今天亲自上门,把欠的工钱全部发到我们手里了,还多给了一块钱,说是补偿费呢!”赵小娟喜滋滋地说道:“这不,我买了点儿肉和蛋,打算给妈、你还有孩子补补。”

本以为泡了汤的工资被发了下来,任谁都高兴。尤其李家贫穷,确实很需要这笔钱。

“顾政鸿?他有那么好心?”李亚胜怀疑地问道。当初没能按期拿到工资,他和其他的工人们不是没去找过顾政鸿,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他手下的人给赶了回来。他们这些工人对于顾政鸿的印象已是跌落谷底。

顾政鸿拖欠工资的那会儿,他老母亲正好生了病,因为没钱抓药,险些就没挺过去,若不是郑厂长好心,知道他的情况后给了些钱让他拿去卖药材,他老母亲铁定就保不住了。

李亚胜对郑厂长有多感激,对于顾政鸿就有多痛恨。他绝不相信当时那么决绝的顾政鸿如今突然良心发现了。

“当然不是顾政鸿,是顾小姐,她是厂子里的新东家。顾小姐是顾政鸿的女儿,但顾政鸿因为一个外室,和顾小姐的母亲离婚了,这个厂子作为分手费过到了顾小姐的名下。顾小姐现如今和她母亲唐女士住,和顾政鸿都不怎么往来了。”

听到这里,李亚胜嗤笑一声:“有钱人的通病,顾政鸿他就不是个东西!这些人就是这样,只顾着自己快活了,哪里管他人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