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陆贞荷与喻恩铭,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喻恩铭曾经不信他娘的话,偷偷的去找过陆贞荷几回,到底死海无音,没有一点音讯。

陆贞荷的娘家那里,因二老都已过世,家里无人主持,已破败不堪,院子里早已长满了蒿草,风一吹,院子里的蒿草直扫人脸。

从蒿草丛里钻出的麻雀,因受了惊的缘故,密密麻麻的往房顶上飞。

只有陆贞荷卖绿豆腐的篮子,还挂在窗户外,喻恩铭想拿起来,刚碰到,篮子便碎了。天长日久,风吹雨淋,坚硬的篮子都坚持不下去了。

村子里的人只知道陆贞荷带着女儿去找她相公,至于下文,无人知晓。

陆贞荷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喻恩铭跟喻夫人虽磕磕绊绊,过的不尽如人意,但有了儿子喻只初,也算是一个家了。

在喻恩铭任怀海县衙老爷的时候,喻夫人是帮了忙的,以至于他每次发呆或者惆怅的时候,喻夫人总会奚落:“若不是你亲爹亲娘势力眼,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当初你们一家无家可归,你娘怕陡贞荷不收留你们,便要你们成亲,后来,瞧着我们家有权有钱的,又让咱们成亲,好在你并没有吃亏,你要时刻记着,你所得这一切,都与我们陈家分不开。”

喻夫人总拿当年他爹帮衬过喻恩铭做要挟。

喻老爷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更多时候,是喻夫人在说,喻老爷在听。

他曾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过,陆贞荷会带着女儿去哪呢?

陆贞荷一直在醉红楼里。

老鸨受了他人的吩咐,从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而且。在陆贞荷还有些姿色,容颜未老之前,从没让她出醉红楼。

在这几十年间,陆贞荷的生活,除了做饭,洗米,劈柴,便是没完没了的刺绣。

她曾经借着微弱的灯光,绣过上百条手帕,直绣的手指长泡。流血,不能触摸。而每一条手帕上面,都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小姑娘。

只有陆贞荷知道。这个小姑娘,名字叫做依依。

这几十年间,与她为伴的,是青楼的莺歌燕舞,欢天喜地。

她无数次的哭湿枕头。

直到有一天。她老了,没有以前能干,年华老去,剩下的只有枯枝般的手与渐渐凹陷的面颊。

老鸨讨厌她哭,哭的如奔丧一样。便偷偷卖了她。

芙蓉买了她来。

陆贞荷,这个让她伤心的名字。在进入青楼的时候,就幻化成灰了。

她得了一个新名字。春娘。

春娘讲完这个故事,默默的闭起了眼睛。

葫芦背对着春娘。坐在门槛上给小狗梳毛,梳着梳着,便不动了,两手抱膝,开始“呜呜”哭起来。

这故事太过繁杂。陆贞荷,喻恩铭。喻夫人陈氏,喻只初,老鸨,爹娘,葫芦根本听不懂。

芙蓉给他擦擦眼泪:“葫芦,你哭什么?”

葫芦说:“我也不知道哭什么,可是我心里,却很难过。”

他只是知道,陆贞荷就是春娘。

春娘讲出了这个故事,倒显的轻松,拉着芙蓉的手问:“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薄命的人?”

芙蓉摇摇头:“春娘,你只是一个苦命的人。”

春娘强挤出一丝笑来,她很久不笑了,笑的勉强,差点挤出眼泪:“芙蓉,其实,我并不苦,我只是想念我的女儿。”

春娘的女儿,小名叫依依。

芙蓉问:“春娘,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不从醉红楼里逃走,去找喻老爷呢,或者,去找依依,你为何要呆在那里受罪?”

“找喻恩铭吗?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去找他,能做什么呢?况且当初,依依的奶奶临死前,心里愧疚,曾让人告诉过我,说依依被送了人了,如今过的还好。而喻夫人又派人说,若我不听话,敢再找喻老爷的话,那依依的小命,就不一定能保住了,我吃点苦没有关系,可是依依…….”春娘哽咽道:“虽然,也许,依依现在都是一个大姑娘了,但是,谁知道她在哪呢,如果喻夫人真的对她下手,那不是我害了依依吗?”

原来,喻夫人是利用依依,辖制了春娘。

“这些年来,依依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春娘摇摇头:“被抱起的时候,她还很小,通身雪白,连一颗痣,一块胎记也没有,能上哪里找呢。况且,如今怕她也有新名字,再也不叫依依了。”

提起依依,春娘便忍不住的哆嗦。

葫芦背对着春娘,小肩膀也抽动起来。

“春娘,好人有好报,上天不会这么苛待你的,终有一天,你可以找到依依。”芙蓉只能安慰她。

这安慰,是虚无缥缈的,芙蓉都知道,不过是为了让春娘放宽心罢了。

“芙蓉,多谢你收留了我……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春娘落泪。

杨老爷子一瘸一拐走来,一面抹眼泪一面“呸”了一口:“原来这个有钱人就是喻恩铭,这个人忘恩负义,春娘你当初对他有恩,他扭脸就忘了,这样的人,再有银子,也不值得交。”杨老爷子越说越气愤,没注意脚下,差点被门槛拌倒,他索性跟葫芦一起坐在门槛上:“春娘,你也莫哭,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做下什么不光彩的事,被喻夫人给抓住了,这样看来,并不是你的过错,倒是她,竟然还能来打你,真是不讲道理,若我婆娘是这样的,我早用绳子拴起她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