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双婉站在凉亭,目送了身着僧袍的寻道者们离去。

无论她们此生活在何处,再见与否,吾道不孤。

而她,从来没有被老天爷,被命运,被人舍弃过……

等人走远再也看不到了,许双婉抬起头,流着泪笑了起来。

总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就算无人知晓,也在为心中的道竭尽全力。

他们从来就不孤单。

他们只是各在各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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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回家,这晚她沉沉睡了一觉,她睡得太沉,早上连望康坐在她身边大叫着娘都没有叫醒她。

“娘?”娘不醒,望康扭过小脑袋,看向倚在床头坐着的父亲。

宣仲安弹了下他的脑袋,笑了起来。

“娘?”望康叫不醒娘,也不在乎他爹欺负他了,又疑惑地叫了一声母亲。

娘怎么了?

“你娘太累了。”宣仲安朝他道,垂头,神色不明地看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还在沉睡着的妻子。

他探过了,她没病,没发烧,气息也很沉稳,只是睡得太沉了。

她是太累了,遂宣仲安早上起朝的时候没叫醒她,他自行穿好了官服,只是刚走出了沁园,他就走不动路了,顿了好一会,他还是派人去了宫中告假,他则回身回了他们的屋子,脱下官袍,躺坐在了她的身边,轻轻摸着她的脸,看着她,陪着她。

无数个他痛苦不堪的日子,都是她陪他过来的,如今也该轮到他,陪着她静静地坐一会了。

宣仲安看着她沉睡的半张脸,一个早上,心中涌现出了许多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温柔——他从来不知道,他会连半张脸都会看得如此饶有兴致,津津有味,连眼睛都舍不得挪不开一下。

直到儿子过来,宣仲安才挪开眼睛,看儿子都叫不动她,他笑了,还取笑儿子道;“我都叫不醒,你能叫醒?”

敢情他这当儿子的,还能胜过他这老子不成?

望康没听明白他的话,但意思是听明白了,生气地朝他伸出了手,“爹,不好。”

老惹望□□气。

“哼。”是宣仲安见他板起了小脸,把他抱了过来到腿上坐下,“好了,别大呼小叫了,陪你娘会。”

“哇!”

“嘘。”

望康明白了,这是让他小声点,他不高兴,委屈地扁了嘴,但不再发声了,他又扭过头看向了母亲,见她睡着没动,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就要朝她爬去。

但父亲不动,望康扭头看他,“望康,乖。”

他乖,不闹。

宣仲安看他说着话还重重地点了下头,手松开了点,只见儿子从他腿上爬了下去,就飞快爬到了母亲的脸边去亲她。

望康小心地亲了母亲两口,小红嘴嘟着,“娘乖,睡觉觉。”

他伸出手,就像母亲安抚他睡觉时地那样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了拍。

“觉觉。”望康说着,把脸蛋搁在了母亲的脸边,嘟着小红嘴闭起了眼,打算陪母亲一起睡觉觉。

宣仲安看着他们母子没动,过了一会,他掀开妻子的被子,抱着儿子钻了进去。

父子俩紧紧靠着她温热的身体,没一会,俩人都睡了过去。

许双婉醒过来时,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张神似的睡脸,她看着父子俩,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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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第二日上朝后,被宝络叫进了太极殿。

老皇帝的皇陵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宝络打算把老皇帝送进去,但不准备大葬,但也可以预见,那些旧臣旧党会拿此大作文章。

皇后有孕的事,宝络是打算徐徐图之,让皇后尽量悄无声息地把孩子生下来,如此,到时候就算那些臣子们就是想发作也晚了。

要是他们现在就知道的话,免不了把皇后架在火上烤,宝络可舍不得,夜夜缠着皇后的是他,想让皇后给他生孩子的也是他,不能一到出事了,承担朝臣恶言恶语的人却是她。

尤其她现在有孕,后宫已让她够劳费心神的了,宝络不想她还因前朝之事分神。

宝络因此也有些焦虑了起来,尤其昨天他一天还没见到他义兄,来通报的人说是家中有点事要在家里呆一天,具体什么事也不说,宝络不好再找人问,这隔天一等到义兄来上朝,朝一散,他就把人叫到面前了。

宣仲安跟往常一样,不紧不慢背手进了太极殿,等走到他面前才朝他拱手,宝络在他脸上看了一会,见他脸色极好,这心中也稳了一大半,也吁了口气,嘴里不由问道:“昨儿家中出什么事了?”

“陪你嫂子睡了一会。”

宝络哽住,随即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他担心了一天,结果是这白脸兄陪嫂子睡觉去了?

“你嫂子这些日子过于操劳,太累了,我昨儿便陪了她一天,”宣相淡淡道:“怎么,就许你疼媳妇?”

宝络阴阴地看了他一眼,冷道:“算了,看在朕嫂子的份上。”

要不他准得收拾了这白脸兄,让他看看谁才是皇帝。

“嫂子如何?”宝络又道。

“已休息好。”

“兄长,许家那边你意欲何为?这事你就不能先了了?”

宣仲安笑了笑。

“宣大人!”

宣仲安看他有点冒火了,便道:“这事就由你嫂子办罢。”

“那是她亲生母亲,嫂子她……”

“就是因那是她的母亲,”宣仲安看着他,冷静道:“我出手,非死即伤,还是再缓缓罢。”

“可就看着他们算计她?”

宣仲安摇摇头,“她……”

“有话快说。”

“她说她有她的法子,给她点时间。”

“既然你也不能动,朕动行吗?”既然他们都不好动手,宝络不介意由他来。

“圣上,”因他的话,宣仲安脸色温和地看向他,“侯府的很多事,即便是我,也是要听从你嫂子的,先听她的安排,等她安排到我们出面了,到时候我们再听她的。”

宝络皱眉。

“由着她罢。”宣仲安又道。

宝络却烦躁不已:“为何,我当了皇帝,你都当了丞相了,我们还是活得憋屈不已,连一件顺心顺意的事都找不到?”

“一件都找不到?”宣仲安挑眉。

宝络瞪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不是他们,因为我们不想有一个由他们控制的朝廷和天下,便不能跟他们一样地为所欲为……”宣仲安看着宝络,就像一块亘古不变,任由风吹雨打他也自巍然不动的磐石。

宝络看着他不动如山的义兄,那焦虑的心又再次在他平静的神色下安稳了下来。

末了,他朝宣仲安苦笑道:“兄长,朕怕。”

比以前孤身一人的时候怕多了。

那时候他死了,他还可以去找母亲,可他现在有了皇后,有了他的孩子,宝络只要想到有人会伤害到他们,他的心就发抖。

那是他的妻和子,他的家。

“莫怕,”宣仲安走上前,按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莫怕。”

他按着宝络的肩膀没动,久久,宝络平静了下来,他抬起了眼,直视着前方道:“趁着咱们势起,一只一只爪牙地拔吧,兄长,朕没有不能做的,不瞒你说,朕觉得朕真的不愧为老畜牲的亲儿子,天生心就狠,只是谁要狗皇帝的权力,狗皇帝就要谁死,朕是谁要朕的家人的命,朕就让谁死。”

他其实当不成什么好皇帝,逼急了,他不只是会咬人,还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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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宝络所料,二月朝廷把他所提议的漕改搁置在了一边,而是不断地跟他提起给老皇帝大殡的事情来了。

这□□上,礼部和少府确定了出殡的规格,圣旨一下,一群喊“大大不妥”的老臣们就都冒了出来,宝络本来心中就藏着一股火,见内阁的那些大臣带着那些老学士磕着头让他百事孝为先,让他不能对先人不敬,他们头是磕着,就是不去死,宝络当下就半途退了朝,让他们对着空气磕头去。

而正当宝络打算趁此开始挑人收拾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有孕的事传了出去,且说的人这话是出自归德侯府那位长公子左相夫人的嘴,此话再真不过。

这事听到众多人的耳朵里,各人反应不一,有些想的多的,也想到了先帝刚逝世的事上去了。

可这事刚传出来,许双婉才得知此事不久,等着在宫里的丈夫回家与他商量此事,宫里就来了人,匆匆把她接进了宫里。

许双婉进了荣凤宫,见到了脸色一片死白,握着肚子的齐留蕴。

齐留蕴一见到她,眼泪就流了出来。

已经闻到殿里药味的许双婉当下腿就一软,如若不是身后的虞娘扶着,她就此倒了下去。

“嫂子。”齐留蕴见她如此惨状,连忙擦了眼泪叫了她一声。

许双婉昏昏然地被扶着近了床。

“嫂子……”

许双婉闭了闭眼,看向了齐留蕴,她张了口,声音低哑:“娘娘,不是我传出去的。”